今日在湖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停顿,行走,发呆,行走,停顿,行走,发呆。
湖的外环是科技园区,布满了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互联网大厂与知名高校。湖的内环则是被分为若干段,每一段有每一段的游玩点,比如野营帐篷草坪、长长的人造沙滩与预约后即可参观的城市规划展厅。
湖很大,也很漂亮。近处芦苇丛有隐约虫鸣,远处传来湖心不知名字禽类扑腾翅膀的声音。
湖周围的设施很好,无线充电分布在公共长椅上,湖边有可供一人放着电脑办公的金属小亭,净化水与热水24h免费供应,也许是科技园的打工人中午逛路会来的地方。
边走边回想起 2022 年,心里还是空洞的。
我好像失去了与人联接的欲望与能力。
难以问候好久没联系的朋友,难以和朋友们分享有意思的东西,甚至不记得如何自然地开启与结束一段闲聊。
我还忘记了如何进行一段自然的闲聊。并且认知上逐渐不能理解闲聊的意义,而且在情绪上对闲聊有轻微的恐惧与中量的排斥。
但我隐约记得,small talk 是一段关系生长的地方,它非常非常重要。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朋友们闲聊了。
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就像是忘记了如何呼吸或走路般。
就像当忘记呼吸而再次练习时,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先要吸气,吸两秒,然后再呼气,呼两秒。因为不熟悉,所以呼吸得僵硬而刻意。如果有时忘了呼吸,会因为胸口闷得发慌才大吸一口气。
也像忘记了走路而再次学习,你需要清醒地支配左脚向正前方迈70厘米,脚掌触地后再用意识拽动右脚踏出等长的距离。你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让左脚落在右前方的位置,也不能连续两次迈出同一只脚,更不能在一只脚落地之前就踏出另外一只脚。
就像是失去了习以为常的本能。
而忘记如何闲聊,则是在偶尔有闲聊想法时,思考应该组织怎样的语言开启对话,自己要选择的内容是否合适,该不该再说完后再发个表情包传递情绪,或是怎样的表情包比较合适……最后思考到闲聊究竟有什么意义?并以此为机会畏难放弃。
同时,我也不再使用 qq空间,微信也在两三年前关闭了朋友圈入口。我不再主动得知别人的信息,除非偶尔会点开朋友的头像翻一翻。
不看公开社交圈信息流外,私人的消息我也「非必要不回复」。对于许多求助作业考试的学妹,科创部扣上来的bullshit工作,总给我无聊信息的未来同学,以及或熟或不熟的其他人…攒了几十个私聊小红点,都已读不回或是索性不读不回。
即使代价是折损人际关系,我也不想多点开聊天框看一眼。
此外,我也不再使用 b 站知乎之类的信息流,更不用图片视频为主导的乱七八糟平台。
我不想知道时讯,也不好奇热门消息。资讯的缺失让我少了很多聊天的可能性,但让我的认知稍微放松,并稍微获得自由。
我在互联网上用沉默,进行了简单的死亡。
在第三方的角度,我是变得很奇怪吧,用「孤僻」形容也不为过?
我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封傻了留下的创伤,也许是光照不足季节性抑郁复发,也许是被我摄入的食物亡魂诅咒了。
我也没有改变的动力。我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信息源干净了很多,也无需去做非我本职的无聊工作,还不用耐着性子回复无聊的信息。
但我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因为我内心深处,还是很想与人联结。但我做不到了,而且在用杂七杂八的理由搪塞自己。
2023年会好起来吗?我不知道,但也许,嗯,但愿吧!
让支离破碎的生活,正常起来吧。
我的生活支离破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逛完湖后,回到家,一开门就是激烈的单方面争吵,我又,遇到了让我难受很久的问题。
关于很久,是多久?我想是从高中开始,截止到现在存在了四五年。
关于问题,是什么问题?是在死亡来临前无法解决的家庭矛盾。
而关于难受,有多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难受」,无论用怎样的语言描述都不足够。
从主观上讲,我的难受是复杂的、压抑的、饱满的、激烈的、深厚的。
从客观上讲,是我会为此流泪到再哭不出一滴眼泪,或是哭到手脚发麻发冷,手表的心率功能连续警告几次静息心率过速的难受。
我不想,也不屑于再向任何人描述多一点。任何描述都让我感觉,我在作贱我无法表达的痛苦。
解释与描述痛苦,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于无谓尝试的自己,用语言重复并允许自己沉湎于痛苦的自己,不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祥林嫂吗。在希望被理解吗,在祈求被理解吗?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本身便是一种将自我投射于对方的错觉,即解释性深度错觉 (the illusion of explanatory depth)。
表达的尝试是徒劳的,而理解的尝试是虚幻的。
即使被真正理解也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徒增另一个人的痛苦,而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建设性。
我想不出解决方案的事情,我并不指望别人能想出来。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读了《人生除此无大事》,一本讲如何计划死亡与处理死亡的书。
在准备死亡的过程中,不要留下烂摊子。第一,精简自己的物品,丢掉没有意义的琐碎物件,留下有记忆与有价值的东西。第二,整理好情感账户,把要说的话都好好地表达完,不要给生者带来困扰。
但我觉得,对于数字时代的死者,可能还需要补充一点,即安顿好数字遗产。
比如死者的创作、账户、通讯录等,都需要事先做好处理。尤其对于重要的数据,如果需要继承,最好用硬盘+云端的方式;如果死者希望自己保留,那最好清理打包整齐,传入硬盘,和死者一起埋葬在坟里。(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会有新的安葬方式吧?)
对于死亡,我始终持「如果因为病痛导致生活质量低下到生活得痛苦,那么死亡就是更好的选择」。
当家人对死亡恐惧与避讳时,我这样想。
当他们能稍微正常谈论死亡,但在绞尽脑汁列出活着的意义时,我这样想。
当一部分人开始这样想,并在考虑用对心脏有副作用但可以让病患脆弱的睡眠变得舒适一些时,我仍然这样想。
但考虑只是考虑,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好了背负一辈子「可能杀了人」的罪恶感生活一辈子的准备。
关于单方面的争吵,是一周七天会发生八次的事。
我会极度的痛苦与愤怒,但我无能为力。
因为如果稍微尝试理解矛盾中的两个人,那么两个人其实都是在关心对方的前提下,做出了于他们最合理的选择。哪怕这样的选择,受限于稀薄的相处时间,受限于情绪资源的容量,受限于不良的表达习惯,受限于枯竭的生理状态。
我无法责怪任何一方,大家各有各的痛苦,但我们从不互相倾吐。
我看得到病患她眼角每天都会出现的长长白色痕迹,那是干涸的泪水。
我也知道,就在一两个小时之前,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都在各自的房间哭。
男人受制于不能表露情绪的约束,只能压抑住哭腔安排明天的计划。
女人打电话给我,给我分享她面对死亡的经历与遗憾,然后在某刻情绪崩溃,抽泣则开始自责自己在这个时候了还忙于工作。
而我,我是那个明明做得最少、承担得最少、逃避得最多——却哭得最响的伪善者与玻璃心。
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会终结,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结。但我已经不能逃避了。
我一直习惯用逃避来解决这个问题。
用空间隔离的方式逃避。比如我去寄宿也不回家,我的房子没装修好之前就去租房子一个人住,装修好后就搬过去一个人住。
用分散精力的方式逃避。比如埋进blog里。在家里我很难有心情娱乐,没心情看动画片,也很难愉快地打游戏。
可我不能再逃避了,至少得做点什么,哪怕在此生结束之前都抱有某种沉积了生命的罪恶感。
我不知道明天醒来的我还能不能觉知到此刻的痛苦。
但我希望明天的自己能理解此刻的自己,哪怕不能共情也足够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