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论码可以稀里糊涂地黄但是人可是明明白白地阳》
声明:本人感染奥密克戎是因为逛美团时不慎产生了「想看《杀掉那个魔术师》」的错误冲动,做出了错误的行为,与疾控中心无理由地把我码变色来变色去无关。
22年年底的一个普通周五,习惯性打开美团看看有什么电影,准备周末把想看的一口气看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于看电影?
首先澄清,并非因为电影本身有多吸引人,而只是因为此刻是2022年底,我们突然拥有了「可以进行非必须生活」的权利。
电影不是目的,目的是电影院。就如人类学教授张巧运所言,人类需要仪式,需要一些「他者的空间( space out of space)」与「现实」区分开。平凡的生活里总需要偶尔进入这么一个非必要的时空,让人觉得这段时光在人生中是不同的。
电影不是目的,目的是电影票根。回家前收拾行李清点便签本的票根,惊觉21年有19张电影票根,而22年只有5张:四张电影票和一张音乐会门票,别的什么都没了。
顿时我感到羞愤可悲,怪不得这一年感觉匆匆地流过却没有记忆,好似白白浪费了2022这一整年的光阴。
说到22年,真是很特别的一年。
这一年是干净而必要的一年,因为所有的「非必须」的杂质都被剔除,一切进入最高效的理想状态;这一年是理性而精准的一年,因为所有的不确定性都被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检验;这一年是舆论场纯洁而响亮的一年,因为有且只有一种唯一且正确声音,在耳边一般又一遍回荡。
似乎现实被Pierre-Simon Laplace式重构:当你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的质量、位置与动量,那么拉普拉斯妖便能遵照牛顿力学准确地预知下一时刻。但现实是,由于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我们可能不知道同时知道粒子的位置与动量;世界也不仅遵循简单而连续的牛顿力学,也遵照复杂而离散的量子力学体系。我们却不止企图预知,更妄图用一只巨手管控,静默分子的布朗运动。
最重要的是,人,从来不是没有情绪与记忆的分子。人需要能量的交换保持自身的低熵,人需要情绪的流动维护精神的稳定。人会遵循惯性或恐惧而服从,但人仍然会有如分子热力学不确定性的本能与需求。
不过到12月初,这一切突然迎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向。或是说,除了第三点都迎来了巨大的转向。
堂食麻辣腌笋烤鱼成为了可能,书店也不必再所谓窗口化精准售书,奄奄一息的电影也回归生活间隙。
生活似乎逐渐变得像生活了,真好。除了我需要做个核酸解除黄码才能去看电影外,一切都好。
说起来,我的健康码突然黄了。至于怎么黄的,我不知道,把我码变黄的人,也不知道。
起因是在大约五天前,我突然收到了疾控中心的温馨短信,提示我健康码黄了,若需恢复绿码,需要去指定医院完成核酸检测。并附上了若不履行核酸义务,将承担刑事责任的温馨提醒。
这不是头一次我的码变黄,所以并没有很惊讶。上一次码变黄还是因为没有参加1848千米开外的全市核酸大筛。
但是还是会困惑与不解。收到这条短信的同时,我把最近去过的地方走马灯般回溯了个遍,最后意识到近两日我除了履行核酸义务就是宅家做饭。
于是我在健康码小程序疑问赋码原因,除了机械的模板外,没有任何收获。根据小程序提示,我拨打了市民热线,除了机械音重复一遍先前的话术,仍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甚至连人工申诉通道都找不到一个。
那时的我乐观地想,昨天做的核酸结果还没出,如果核酸结果出来后码就恢复了呢?
于是我每隔几小时就掏出健康码刷新一下。第一次,黄码,第二次,黄码,第三次,黄码…刷新核酸结果也无用,我只能盯着48h阴性发呆。
但遗憾的是,不仅昨天的核酸没能把我的码变绿,甚至连核酸记录本身都无影无踪。这是次日疾控中心的姐姐告诉我的。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给我打了电话,是一个声音很甜的姐姐,她和短信一样,通知了我一个事实(what)和一个解决方案(how),事实是我的码黄了,解决方案是去指定的医院做核酸。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的是两个why,为什么我的码会突然变黄,为什么核酸的结果和记录都消失不见。姐姐温柔地说帮我查一下,挂电话前又叮嘱我做核酸。
第二天,姐姐给我打了电话,这次也是一样地通知我事实和推荐的解决方案,但是没有带来她承诺我的回复。于是我又问了一遍,两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问题。再一次,等待她的回复。
第三天,姐姐又给我打了电话,这次带来的信息更多一点,除了事实和方案外,还多了警告,“如果不做核酸,码是不会变绿的,你知道没有绿码意味着什么”。至于我想要的答案,她温柔的声音坚硬地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会这样”。
就是会这样…就是会这样…?原来,就是会这样?
这个答案谈不上让我满意,但这个答案至少包含了信息,因为就是会这样。
“放弃思考的地方,便会滋生罪恶。”,创造了广为流传的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一词的Hannah Arendt如是说,“当罪恶的链条足够长,长到无法窥视全貌时,那么每个环节作恶的人都有理由觉得自己很无辜。 ”
不放弃思考不能阻止被庞然机器驱动的链条,但至少,可以在它轰鸣着碾在我们生活上时增加一点摩擦。
所以,我决定要继续思考,并且在可以承受的压力范围内,保持对链条上节点的追问。
之后那个姐姐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或许是工作太忙忘记了,或许是上面的指标卡得不那么紧了,也或许是烦腻了我的不合理的诉求。
或许what-why-how是一种很糟糕的思维模式,它意味着这种思维模式的人总会没完没了地像恶狗一样追问无数个为什么。这种凶恶的人还不会满足于单边的「通知」或「通告」,不会马上服从于没有道理的事情,这尤其糟糕。他们甚至需要双边的「交流」,会发疯般的渴求一个合乎理性的理由。这种人,在社会上肯定混不好。
姐姐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很难过。
那个姐姐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还想再听一遍。
本着「反正最近就是死宅,黄码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加上「决定为链条加堵以不作恶」的想法,我在家安然地生活到了现在。
因为22年一直用网上冲浪消解不能出行的忧愁,再加上近期高强度熬夜在宝可梦•紫踢馆,我得了急性的结膜炎。症状是稍微看一会屏幕眼睛就会充血,医生看着眼红得不行的我,要求必须电子戒断。
所以我只能把大部分时间抽离网络,放在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电动的生活。做菜,看纸质书,练字,用纸笔整理过往的思绪…就填充了日常。
期间整理了一份特别的采访式唠嗑记录,那天我随机抽样十个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阶层的陌生人,每个人都问三个固定的问题:
你的生活/收入/生意…有受疫情的影响吗?
你对疫情有什么看法?
那么,你目前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对于第一个问题,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或直率或遮掩,所有答案出乎意外地只有程度的不同,没有方向的差异。
而第二个问题,有人悲观地觉得永远不可能结束,有人热切地期望明年春天迎来流动,有人小声悄悄地告诉我,他在外贸公司高层的朋友和他说,明年三月就一定会解封…也有人正气凛然地用各种复杂而模糊的词语,向我解释他如何通过只载客刚刚出校的大学生,巧妙地将风险最小化。
第三个问题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它揭开一个细小的窗口,让我一窥生活的多样性。
有人苦恼于夜店没了。一是没地蹦迪了,二是晚上拉不到客了,三是城市的气息没了。
有人苦恼于明年春节无法与家人团聚,因为回村必须自费隔离七天。她掰着手指给我算,“我,我老公,我儿,我女,都在外面”,“四个人,七天,怎么都要好几大千”。最后补充道,“我们不是没有经济能力隔离,只是,觉得没啥必要”。
有人苦恼于自己高二的女儿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完全不听网课,而且染上了强烈的网瘾,以后多半只能看家里的装修店。
有人苦恼于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还不结婚,自己和丈夫明明给儿子准备好了房子和车子,但是儿子连谈恋爱的动静都没一个。
…
这段随机唠嗑本来很普通很琐碎,只是一个长时间置身于单纯环境的大学生,突然暴露于丰富的世界中的好奇与消遣。
但这段采访也很特殊,特殊于它恰好发生于「拐弯前夜」。在进行聊天时,每个人都隐隐约约觉得「那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那一天」就是「明天」。
明天一来,那个年轻网约车司机或许可以看到蹦迪在这座城市的复苏,那个中餐店的阿姨或许可以回村和家人过一个好年,那一个愁眉苦脸大叔的女儿回归学校后可能会用同龄人的陪伴与玩乐消解网瘾…
这一切都会是缓慢的,也许需要数月甚至数年,将生计、生活乃至生命,回归于普通、自然与不确定性。
我安然的生活结束于不慎点开了美团,看到了感兴趣的电影,并产生了想看电影的冲动,然后意识到我得为了电影去把「就是会这样」的情况用医学证明恢复到正常。
但就是这一时想看电影的冲动,让我从被鉴定为有风险,变成真正进入风险本身。
为了看电影,我决定前往疾控中心推荐的医院A做核酸。
医院A一向把普通门诊、发热门诊与核酸场分开,我轻车熟路地走进核酸场,发现排队人群意外地多,而且人群多为老人。
回顾近两天大面积撤销核酸点的新闻,而做核酸的需求大概还是没减少太多?这么多人排队似乎合情合理了。
排队期间,我打开手机在豆瓣刷到北京医院发烧门诊排队的情况,医院内人满为患不说,队伍已经溢出了医院,拖出了不见底的尾巴。
照片里排队的人多为老人,也就是最容易被病毒造成伤害的群体。我们的封控最初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就是为了保护好他们,现在看来目的是达到了。
易感人群不必承受最初烈性的covid2019的啃噬,转而可以在疫苗减缓重症的防护下,经受一次流感强度的洗礼。
从这个角度,不计过程,不计副产物与副作用…我们是成功的。
核酸排队半小时,终于轮到了我。
但医生没有扫码录入信息然后拭过我的咽喉,而是让我扫码填表登记,并简单告诉他症状。
此刻我才得知我排的不是核酸队伍,而是发热队伍。
发热队伍…?这意味着身边密密麻麻的人,都是感染者?
医生摆摆手赶走我,让我去医院B做核酸。
原来医院已将核酸场改为的针对病毒的发热门诊,用来容纳人数众多的发热病人。
即,我为了通过核酸自证健康的行动反而让我在阳群高浓度浸泡半小时。
啊,腌入味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感染者近距离接触,让我感觉分外不真实。
在学校,一个感染者的存在可以让全校三天不洗澡。在社区,一个感染者的存在可以在楼口焊死十四天铁皮。对,这些都是在过去了…
在此刻,我打开手机,想点开豆瓣的原链接再看一眼北京医院的帖子,遗憾的是只剩下三个数字404。
在网络,一个现实会被轻易审查与扼杀。
只有在眼前,才提醒着我这样恍惚的真实。
我决定前往医院B做核酸,一方面是确认自己是否感染,一方面是“来都来了”式赌气地要给完成核酸画一个句点。
打车到了医院B,这里有更大的核酸场,隔栏将场地划为若干狭窄的Z字,排满了各个年龄段的人。
我匆匆找到了码异常专属的队列,进行新一轮的等待。这里的人有黄码,有红码,有弹窗异常,有混检阳性。
回想之前期待核酸结果可以把我码转绿,但最终的失望让我采取了“眼不见心不烦”战略,不再主动打开健康码看那一片「就是会这样」的明黄色。我想,距离上一次打开健康码已经有两天了吧。
核酸队伍不长,轮到了我出示黄码进行难得的单检核酸。医生先向我确认,这个窗口只检测黄码红码和弹窗,我笃定的点点头,自信地点开健康码。
令人惊愕的是,我的健康码,是一块健康的绿色。
我发了五秒钟的呆,退出健康码,清除缓存,再次打开,仍然是健康的颜色。
又发了五秒钟的呆,一时间不知如何组织言语。空白的脑袋拼凑起简单的字句问医生,“黄码就变绿码了,我没做核酸,这正常吗?”
“正常。”
“就是会这样。”医生摆摆手,示意下一个人上前检测。
就是会这样…就是会这样…?又是一个不能理解的,就是会这样。
回家当天晚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迅速的发病了,我的额头开始发烫,咽喉干涩而且疼痛。
次日,我肌肉酸胀地摊平在床上,心想,这下连读一读抗原测试两条杆的结果都免了。
在发热人群中待三十分钟就会导致感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终于有这样一个简单清晰好理解的逻辑,让我安心地喃喃,嗯,就是会这样…就是会这样!
人造系统漂浮而模糊的判定让人困惑且愤怒,还是病毒干脆而清晰的逻辑具备可理解性,让我分外欣喜。
我并不埋怨「想看电影的冲动」让我感染奥密克戎。
首先,这是迟早的事情。根据预测,大约90%的人会感染一次奥密克戎,爱乱跑乱逛乱吃吃喝喝的我没有自信认为自己会成为那10%。
其次,感染后获取一些免疫力也让人心安,不必担心未来在任务紧急的节点发病影响进度。
而根据港大病毒学者金冬雁的说法,病毒只会向着适应宿主生存的方向发展,也就是毒性越来越弱。越晚感染受到的影响,也大概率会越小。
简而言之?早阳早享受,晚阳有折扣。
但我依然愤怒,不对感染的时刻愤怒,而是对没有感染的时刻愤怒。
“你应该愤怒。更重要的是,不只为自己愤怒,还要代表那些不能合理利用这种愤怒力量的人群愤怒;不只为女性愤怒,而要对所有不平等、不公正的现象愤怒。”,“认可其他女性的愤怒,关注她们的愤怒,尊重她们的愤怒,绝不回避她们的愤怒”,《好不愤怒》如是说。
这段话在此刻同样适用。
我应该愤怒,为自己被搪塞与误导愤怒,为被链条误伤乃至扼杀的生活而愤怒,为愤怒被污名化而愤怒。我也为别人愤怒,为所有被「就是会这样」伤害到健康、财富乃至生命的人们,而愤怒。
但愤怒不应超过四分。愤怒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用四分的怒火给予自己打破表面张力的行动力,同时用四分理性帮助自己明辨数据与事实、宣讲与故事。剩下两分,随意,可以悲悯于他人的遭遇,可以欣喜于无暇的勇气。
无需监测,无需管控。随心,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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